江南娘子之三《江南娇娘子》
第一章
万历年间 庐州府 欧阳山庄落日余晖照耀,火红的太阳将整个庐州府染成微红色,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正是倦鸟归巢、合家团聚的时刻。位于庐州府东大街的欧阳山庄,庄内却有一群人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着。
「直爷,你说这该如何?」
一位面容端正、身形瘦削的男子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年约五十岁,端正的面容有一丝憔悴,看来身体不甚硬朗。他手摸着下巴,微皱着眉,彷佛遇上什么重大难题一般。
其余五、六位在正厅的两旁,依其穿着打扮应是管家奴仆之类。
「直爷,庄内目前已是负债状态,平日往来的商家,都是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商款才愿意暂时挂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直爷,你得想想办法。」
一位老成的管事焦急的说着。
这位被称为直爷的男人,名唤欧阳直,是欧阳烈的叔叔,欧阳烈则是欧阳山庄的主人,年二十六,尚未娶妻。欧阳山庄的创始人是欧阳烈的祖父欧阳匡正,为人诚恳正直;欧阳匡正打下的扎实基础传至其子欧阳竞手中更加发扬光大,欧阳山庄的产业达至巅峰,江北一带无人能及,可谓富可敌国。
但欧阳竞生性势利,喜爱攀附权贵,万历帝即位时,他为了巴结逢迎,亲自送贺礼到宫中,不料在琅琊山附近遇到山贼,被杀身亡,其妻赵氏亦在那场劫杀中丧生,产业就理所当然的传给独子欧阳烈。
欧阳烈自幼喜爱舞刀弄枪,由于家境优渥,常可延揽名师指导,加上他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学得一身好武艺。但他对经商兴趣不大,经常往外跑,欧阳山庄的事务大多是叔叔欧阳直在打理。
欧阳直人如其名,为人耿直,童叟不欺。这样的个性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是要吃闷亏的,所以欧阳山庄自从欧阳竞死后便每下愈况,被江南的徐家庄给超越;可这欧阳烈也不以为忤,还跟徐家庄的两兄弟徐步云、徐青云好得很。
今日管事们群聚在正厅敬业堂便是为了庄内日益严重的赤字向欧阳直报告,并要他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欧阳山庄肯定撑不到明年冬天。
「忠叔,这个我知道,但庄内的事务应该是烈儿在管……今日怎么不见他人影?照理他应该是最急的人啊。」
底下的管事一阵沉默,没人敢回话。
「怎么……」
欧阳直看了一眼底下的人,「王忠,你说说,烈儿跑到哪儿去了?」
「禀直爷,庄主到江南徐家庄的苏州商行做客去了。是徐家二庄主的邀请,好像有什么急事。」
「哦?烈儿该不会是到徐家庄谈生意,想要解决债务问题吧?」
欧阳直一相情愿的自语着。
别傻了!欧阳烈要是会到徐家庄谈生意,太阳就会打从西边出来了。欧阳烈脾气强硬,要他低声下气去求别人,干脆一刀杀了他还快些。欧阳家会没落不是没有原因的;欧阳烈不是经商人才,欧阳直也不是,欧阳山庄才会亏损连连,弄得人心惶惶。
众管事心里想着,却无人敢说出口,最后还是总管王忠叹了一口气,挺身说道:「直爷,庄主不是做营生的人,还是直爷拿个主意吧!」
「那可否向江南徐家庄求援?烈儿与徐家两兄弟感情不是不错吗?反正烈儿现在也在徐家,干脆飞传书教他办办。」
「直爷,那江南徐家庄的事务几乎都是大庄主徐步云掌控。徐步云这个人公私分明,想向他调度资金,以我们现在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
「为什么?」
「秉直爷,那徐家庄援助资金也看对象。如果已近破败边缘,就算皇帝老爷下旨,他不资助,就是不资助。所以徐步云近年崛起于江南、成为天下第一庄,并非偶然。」
欧阳直看了看总管王忠。王忠是个老实忠厚、克尽职责的人,说出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及分量。他低首想了想,可也实在没法子了。
「你们谁有好意见的,提提无妨。」
欧阳直看了一眼底下的管事们。
「直爷,你看联姻如何?」
说话的是年纪与欧阳直差不多的管事,名唤王福,是资深的账房,身材矮胖,为人忠厚,有精明清楚的头脑。
「联姻?」
众人皆惊讶低呼。
依欧阳烈的个性,要他为了钱财娶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欧阳烈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凭借着姿色想巴上富贵人家的女子,他认为感情是不能秤斤论两的,更何况用钱财来衡量。
他之所以到现在尚未娶妻,主要是还没遇上顺眼的姑娘。否则就算欧阳家家道中落,很多姑娘还是巴不得嫁给欧阳烈的。欧阳烈长得英俊健壮,有一身好武艺,那身材让任何姑娘看了都会脸红心跳呢。
要他为钱财娶妻?劈了他吧!
「福叔,你不要乱出主意。庄主是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他为钱财娶妻,倒不如训练马儿唱曲儿还快些。」
总管王忠愁着一张脸。
「我指的不是一般的联姻,而是庄主小时候,老庄主指定的那桩。」
「王福,你是说我大哥在烈儿小时候,帮他定下的苏家亲事?」
欧阳直讲话了。
「是的,直爷。」
「可我大哥在烈儿十一岁时就退了人家的婚,怎么这会儿又提起?更何况现今苏家小姐也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婚嫁的年纪。王福,你可真老胡涂了。」
原来二十年前,吏部尚书苏显是前途最被看好的官员,当年苏夫人产下一女,欧阳竞死缠烂打,硬要结上苏家这门亲,苏显碍于情面,便与欧阳家定下这门亲事。
没想到五年后由于宫中宦官掌权,杠上了士大夫,朝中大臣不与奸宦合作的,全被罗织莫须有的罪名,苏显也因此丢了官;欧阳竞眼看局势不对,立刻退了苏家的亲事。苏显遭逢人生巨变,又逢亲家退婚,遂一病不起,抑郁而终。
苏显死后,苏夫人带着女儿据说到了江南,不久,欧阳竞夫妇也因遇山贼打劫而身亡;看在世人眼里,果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怎么王福这会儿提起这门亲事来了?
「秉直爷,苏家虽然家道破败,但其女颇有营生观念,十余年下来,苏家也已经成为歙县地方第一首富。苏家小姐年已二十,尚未婚嫁,如果能娶得苏家小姐,庄内的困境便有救了。」
「王福,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直感到很好奇。他都不知道苏家后来怎么了,怎么他会知道?
其实商人之间都知道,就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不知道。商人往返各地经商营生,消息灵通得不得了,更何况歙县第一首富是女流之辈,八卦消息更多了。
苏家夫人是传统的女子,当年面对丈夫的死亡,悲伤痛苦之余,便携着当时五岁大的苏采颦到歙县落脚,靠着一手好女红挣钱扶养女儿。
苏采颦天资聪颖,五岁的她就已经知道父亲抑郁以终及退婚的羞辱,心下暗暗起誓,绝对要成为富可敌国的商人,不让别人瞧不起苏家。她不读四书五经,因她认为都是一些儒家教条才害得父亲英年早逝。为什么对抗奸宦是正义的事呢?士大夫自己又有多清高?为什么在天子面前进言,皇帝不听,还要死谏呢?家里的妻儿不重要吗?父亲抑郁以终,天下有改变吗?
有。变得更黑暗了!
值得吗?
去他的四书五经!
所以苏采颦小时候只阅读经商营生相关的书籍,研读诸子百家的管理观念,充实自己的营生知识。她扮起男装,一面读书,一面在制纸厂做学徒,一路从基础做起,十余年后,从刚开始的小商店,到现在成为供应文房四宝的最大商家,其中歙砚尤其名满天下。
苏采颦从十五岁开始便有人上门提亲,几年下来,怕不把苏家的大门给踩烂了,可那苏采颦没一个看上眼的。众人都说她眼高过顶,但知情的人都知道她放不下苏家。苏家就她一个女儿,母亲又是传统女子,她担心自己出阁后,会有人诈骗她一手创下的庞大家产。
何况她打滚商界十余年,见厌了男人为了钱财的嘴脸--上门提亲的真心人或有之,但十之八九,都是为了她好不容易挣下的产业。
于是她就守着寡母,守着苏家,一直到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当年欧阳家因苏家没落而退婚,现在欧阳家有危机,而回头要求与苏家结亲,看在旁人眼里,定会惹出一些闲话。那些蜚短流长,欧阳烈受得了吗?
总管王忠递给账房王福一个忧心的眼神,王福回给他一个闭嘴的讯号。
「直爷,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苏家联姻,可以解决庄内目前的问题。欧阳山庄是几千人的身家性命啊,如果垮了,肯定巢湖会多好几百条冤魂,街上会多好几百个乞丐……没了生计,还谈什么?」
王福忧心的是几千人的生活。
「但我们以前对苏家不义,现在却因自己的困境再上门求人,欧阳家的面子要往哪儿摆?苏家又会怎么想?」
欧阳直还是觉得不妥。
虽说当年落井下石的「罪魁祸首」欧阳竞已经去世了,但欧阳家对当时的苏家不义,现在怎好因自己有难再上门求亲?这事欧阳直光想就觉得羞惭,更何况付诸实行。再说烈儿也不会同意的。
「直爷,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了。庄内数千张嘴等着吃饭,我们要是再不想办法,别说明年冬天,今年冬天就已经捱不过去了。」
「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欧阳直蹙紧了眉。
「直爷,我王福从不打诳语。外头的欠债已达百万两,我们的东大街、西大街、一条龙等街铺皆已抵押给钱庄,只剩这庄内的房产了。直爷,您说这不严重吗?」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讶之色,尤其是总管王忠。「福叔,我们不是还有德记商行的货款没收吗?那也有几万两吧!」
「那款子早收了,拿去还两年前欠赵老板的木材费用。」
平日账房的事,众人皆不知,大伙儿只知道庄内财务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么严重。欧阳烈当然更不会知道了。
「直爷,我们都知道当时是老爷执意退婚的,现在老爷走了,少爷不见得会反对当时的婚约。苏家小姐现在尚未出阁,说不定是心中仍有意于欧阳家,我们不去提亲,怎会知道呢?现下先把面子摆一边,庄内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不行,大家就准备到市集摆摊儿吧。」
王福条理分明的继续说着。
欧阳直低首沉吟了一会儿。
「直爷?」
「我看目前也没别的法子了,就先照王福所说的去做吧。」
歙县 苏家 容春园「欧阳家来提亲?」
「是的,颦儿。」
容春园里,苏家母女在一处八角凉亭相坐对谈。这容春园是苏采颦的居所,布置得优雅恬静,园里假山流水,花木扶疏,每日午憩后,苏采颦都会跟母亲在这儿谈心。
由于早年努力创立家业,苏采颦没有太多时间陪母亲,自十八岁后,产业基础大致底定,她便将杂务交由底下的人去做,她只负责重大决策,原因就是想多抽出时间陪陪寡母。
苏釆颦长得不算娇小;也许是小时候扮男装当学徒,体力劳动的关系,与其它女子比起来,她显得较高姚,体态合宜。虽然早年因营生奔波,却没有黝黑的肤质,五官清秀端正,没有十几岁女子的天真,有的只是二十岁女子的成熟稳重。
脸部略显僵直的线条显现出她多年经营产业的坚毅个性。毕竟以女流之辈要崛起于商界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尤其又是以经商著名的歙县。
在她坚毅的表面下,由一双灵动的水眸可知其个性相当活泼,只不过在诡谲的商场得掩饰起来,免得惹来不稳重之说。
相较于苏采颦的刚毅,其母王氏则显得优闲轻松许多。丈夫去世后,她靠着一手针黹活儿挣钱扶养女儿,没几年,女儿便到制纸厂那儿当学徒,她的生活担子就轻多了;加以女儿乖巧懂事,没有什么需要她烦心的,所以这些年下来,外表比一般同年纪的妇女年轻许多。
母女俩坐在一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姊妹呢!
今日王氏告知女儿欧阳山庄提亲的事,只见苏采颦蹙了蹙柳眉。
「颦儿?」
苏母见女儿许久不讲话,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那欧阳家不是早巳退婚了吗?为何今日又来提亲?」
「听欧阳家的总管说,是他们早年对不起我们,今日希望能弥补过去的错误,所以才来提亲的。」
「娘,妳认为呢?」
苏采颦看着娘亲。
「娘认为妳也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倒不如选好一点儿的人家,安稳的过日子。」
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入好人家,享受夫人般的生活,而不是整天打理庞大产业,忙碌不已。
苏采颦每每为这事与母亲争执。她事业有成,又是地方首富,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不必依照传统一定要嫁人。她觉得那些来提亲的,大半都是为了苏家的钱财,而不是仰慕她个人,她又何必嫁出去看夫家的脸色,就在自己创立的天地自在的生活,多好!
「说来说去,娘就是希望我嫁人。」
苏采颦不悦的撇撇嘴角。
「颦儿,妳就考虑看看吧。」
王氏仍然希望女儿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就先回绝欧阳家吧!」
「颦儿!」
王氏呼喊,但苏采颦已起身往大厅走去。
「文德,你在哪儿?」
苏采颦一入正厅便要找人。
「小姐,我在这儿。」
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满脸挂着笑,露出一整排白牙,整个人像阳光一样。他是苏采颦身边的跑腿,凡是主子不方便出面的,就由他去。
「文德,今个儿欧阳家来提亲--」苏采颦话还没说完,文德已喊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苏采颦白了他一眼,「你这话怕不说了数千次了!跟我娘一样,巴不得我赶快嫁人。」
「恭喜小姐……」
文德笑了眼,嘴里还是说着。
「好了,今个儿找你是有正事的。文德,你帮我打探一下欧阳家为何要上门提亲?照理,十几年前的婚约已经解了,没有理由再上门求亲,这有辱欧阳家的声誉。你去查查,看有什么消息,速速回禀!」
苏采颦明确的下令。
「是的,小姐。」
文德收起笑脸,正经的回答,转眼人就不见了。
苏采颦看了看门外,只见满园绿章--夏天到了呢!
一早欧阳山庄的敬园便传来器具摔掷声,瓷器碎裂声响彻了整个敬园。
「出去!统统出去!你们这些人!出去--」欧阳烈暴怒的声音从微德居传了出来。
微德居是欧阳山庄主人的居所,目前当然是欧阳烈住的地方。微德居是欧阳匡正所建,房内空间极大,后面还有特制的澡间,居所的家具当然都是极品。
「烈儿,这也是为了庄内数千人的生计啊!」
欧阳直在房内劝说着。
欧阳烈一早从杭州徐家庄回到欧阳山庄,却被告知到苏家提亲的事,一问之下,却是为了苏家的财产,震怒之下,开始了惊天动地的毁坏举动,屋子里除了床之外,其它都被他破坏得很彻底了。
「叔叔,你是昏头了,居然听从王福他们的建议,就到苏家去提亲!也没问我愿不愿意,一票人就在底下瞎搞……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庄主吗?」
「烈儿……」
欧阳直向来疼侄子,见他气成这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
「为了数千人的生计?哼!我看是庄内这些管事为了自己的私利吧!怕自己流落街头,就硬要我去娶苏家小姐,贪人家的千万家产……你们羞不羞啊?」
欧阳烈大吼。
「少爷,你怎么这样说呢?庄内目前的确陷入了数十年来最大的困境,少爷是欧阳家的主人,应当想办法度遇难关……」
账房王福话说到一半,欧阳烈又吼了起来。
「所以就要我去娶苏家小姐?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统统滚出去!出去!」
欧阳烈一运功将在场的一干管事全轰了出去,欧阳直也匆忙到外面避难。
微德居的房门砰的一声紧紧闭了起来,彷佛主人的不开心。
「咳!直爷,这该怎么办呢?」
总管拍拍满身泥土,苦着一张脸。
「这结果也在我们意料之中。烈儿的脾气就是这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正在气头上,先不要招惹他,看看苏家那边的反应如何再做决定。」
欧阳直这会儿倒是有主见得很。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众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各自去了。
门后的欧阳烈怒气仍未稍减。该死的!底下的人居然这么大胆,替他张罗起婚事来!苏家小姐有千万家产又如何?人生最重要的是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像徐家兄弟一样……那苏家小姐到二十岁尚未出阁,搞不好是瞎了眼、少了胳臂,直叔居然还替他上门提亲?
杀了他吧!
欧阳烈咒骂了一整夜,直到夜深,怒气稍歇,才上床就寝。
第二章
「哦!那欧阳家是为了钱财才上门求亲的?」
「是的,小姐。」
文德恭敬的站在正厅中央,微抬头看了坐在主位的苏采颦一眼。
「欧阳家也太不要脸了!当年退了我们小姐的婚约,让苏家下不了台,今日却看小姐有钱,才上门提亲……他们羞不羞啊!」
说话的是苏采颦身边的丫鬟,名叫翠绿,伶牙俐嘴,手脚勤快,对主子忠心得很,见小姐不吭气,便嚷嚷起来。
「翠绿,噤声点儿!不说话没人把妳当哑巴。」
文德看主子不说话,连忙要丫鬟闭嘴。因为小姐沉默时,通常都是在思考,而且都是重大的事。
苏采颦对别人因苏家庞大的产业而上门求亲并不惊讶,但欧阳家……
她沉默一会儿,抬眼看着外面庭院的绿意。
「文德,欧阳家近年的财务如何?」
「回小姐的话,欧阳山庄近年的营生大不如前,有些债务甚至已积欠五年之久,那些商家都是看在欧阳山庄以前做生意的情面上,才肯赊借的。虽说欧阳家纵横江北几十年,曾是天下第一商行,但欧阳竞死后,其弟欧阳直、其子欧阳烈都对经商不感兴趣,商行后继无人,遂慢慢没落,目前债务大约有百万两之多。」
「欧阳竞?那不就是退我们家小姐婚约的人吗?死得好,活该!」
翠绿又聒噪起来。
「翠绿!」
文德又对这十三岁的小女孩低斥了一声。
「翠绿,妳去端碗白玉燕窝到我房里。」
文德笑看着她。看吧!教妳不要多嘴,现在被支开了吧!
翠绿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声道:「是的,小姐。」
翠绿离去后,苏采颦站了起来,莲步轻移来到窗边,凝视着窗外。
「欧阳直叔侄是怎样的人?」
「回小姐的话,欧阳直为人耿直,个性老成稳重,年约五十,自丧妻后并未再娶,膝下无子。其兄欧阳竞死后,因侄子欧阳烈年幼,便代理庄内事务。他虽诚心待人,但商场诡谲并非人人可信,所以在早年亏了好几笔买卖,种下欧阳山庄衰落的远因。」
「近因呢?」
苏采颦虽眼看窗外,看似漫不经心,但文德知道这是小姐最专心的时候。
「近因是欧阳烈……」
文德没注意到苏采颦的眼底闪了一下。
「欧阳直是没有私心的人,到侄子欧阳烈满十五岁时,便将产业完全交给欧阳烈处理。但欧阳烈对经商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庄务名义上虽是他负责,但实际负责的还是欧阳直及底下的老管家等人。
「由于欧阳直及底下的老家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作风保守,渐渐地,欧阳山庄只守成,不思进取,十几年下来,终于导致今日负债累累的状况。」
文德的情报倒是相当仔细。
「那欧阳竞生性刻薄狡诈,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产业会败在自己儿子的手上……真是因果报应!」
苏采颦回头看着恭敬站着的文德。
「小姐……」
文德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怎么?」
「那欧阳烈也不能算是败家子。听说他长得高大英俊,武艺高强,为人行侠仗义,不贪图财利,到现在尚未娶妻,是因为还没看上喜欢的姑娘……」
「文德,若不是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还真以为你是欧阳家派来的媒婆呢!」
苏采颦笑看着他。
「小姐,文德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有所蒙蔽。」
「好了,你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整天听我娘在你耳边讲的那些话,我都会背了--文德啊,出外时看有没有适合的人家,帮小姐留意一下。文德啊,你今日从京城回来,有没有遇见合适颦儿的人家啊……哼,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苏采颦睨了他一眼。
「小姐英明,小的只是……」
文德吓出一身汗。怎么夫人跟他讲的话,小姐都知道?天啊!他这个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居然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了。
「那欧阳家的负债,精确数目是多少?」
苏采颦又望向窗外。
「回小姐的话,约三百到四百万两之谱,至多也不超过五百万两。如果把欧阳山庄的房产卖了,约得五十万两,还是不够偿债。所以欧阳家才会上门求亲。」
万历朝的岁入约三百万到四百万两之间,所以欧阳山庄五百万两的债务是相当庞大的,已经超过朝廷一年的总税收了。
「唔……债务是有点多,但如果真要应付,也不是不可为。以欧阳家在江北的声望,娶个大官女儿,以官压商,债务一笔勾销,也不是做不到啊!」
苏采颦自语着。
「小姐,文德刚才说过了,欧阳家叔侄二人都不是经商的料子,也不懂得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你说我这是卑劣的手段?」
苏采颦杏眼微睁。
「小姐,欧阳家如果像小姐这般精明,恐怕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了。小姐一手创立苏家庞大的产业,其中或有不为外人知的心酸,文德不敢对小姐的做法有何意见,毕竟小的因小姐过去十几年的努力,今日才得以糊口温饱。文德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儿遇到小姐,以助小姐一臂之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文德差点就稽首再拜了。
「好了好了。反正你就是认为以官压商是卑劣手段,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苏采颦掩口轻笑。她刚才只是跟文德开个玩笑,怎知这奴才就废话一堆,明褒暗贬。
「文德不敢。只是文德不认为小姐如果遇上如欧阳家的困境,会采用以官压商的做法。」
嗯!这文德跟了她这些年,可不是白跟的。没错,她苏采颦能有今日歙县首富的地位,不是靠关系,而是靠实力,那种以官压商的做法,她的确不屑。她也痛恨现在的官员,以为有了官位,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剥削百姓,像父亲那种清廉的官员已是寥寥可数。
父亲……
苏采颦想起死去的父亲,不由得一阵心酸。她转过身去,不让底下的人看见她软弱的样子。
「小姐……」
文德见小姐转过身去,以为她真的生气了。
「咳!我没事。你继续说下去。」
「是的。欧阳家叔侄是不会用取巧的手段抵销债务的人,当欧阳家有额外的收入可抵债时,甚至都会将积欠的利息算入。那欧阳烈也不会为了钱财娶妻,据说他最痛恨的就是女人因贪财利而嫁入富豪之家,他坚持娶妻一定要是自己真心喜欢之人。所以几年下来,众媒婆也不知进出欧阳山庄多少次了,都被他轰了出来。」
「哦……这倒有趣了。那到底是谁来咱们家提亲的呢?」
苏采颦一听,就知道上门提亲绝不是欧阳烈的主意。
「回小姐的话,是欧阳家底下的管事们出的主意。他们认为当年退婚的欧阳竞已死,小姐又尚未出阁,说不定小姐妳……所以……」
文德停了下来,不敢再说下去。
「说不定我是因为退婚的耻辱,所以终生不嫁,对不对?」
苏采颦帮文德接了下去。
「小……小姐,妳不要与那些没见识的下人一般计较。」
文德怕主子生气,那就真的不好了。
「他们未免太小看我苏采颦了!」
苏采颦再次望向窗外,许久、许久……
室内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突然苏采颦嫣然一笑,以好听的声音愉快的说着:「文德,我们好久没好好的玩一场游戏了!」
惨了!她生气了!
每次小姐这样说的时候,就表示要大闹一场,而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跟班的……
「王福,苏家果然回绝我们了,你说接下来还有什么好法子?」
欧阳直坐在正厅,满面愁容,整个人似乎更形瘦削了。近日上门讨债的商家越来越多,前几日孙掌柜还请凶恶的打手来催债哩。还好侄儿将他们统统轰了出去……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直爷,像苏家这样的地方首富,不可能一次就说成的。更何况十余年前是我们欧阳山庄理亏在先,今日就算多走几遭,也是不过分的。」
「王福,你是说请媒人再去苏家?」
欧阳直并不十分明白这婚嫁之事的程序。
「是的。我们得勤快些,多跑几趟,甚至几十趟。只要苏家点头,山庄就有救了。」
「这样啊?还是……为了表示诚意,我亲自到歙县苏家赔礼?」
「这样是最好的了。不但表示我们的诚意,苏家母女在人前也有面子。」
总管王忠赶紧劝进。
「唔。那我明日即刻起程。王忠,应该的礼数千万不可少。至于烈儿那边……」
「直爷,应带的礼品已经打理好了。少爷那边,我们会照应的。」
管家们都知道欧阳直就是性情太好,对欧阳烈也太放纵,欧阳家才会落得如此地步,所以他们私下已将提亲琐事打点好,只待时机成熟,欧阳直一点头,可以马上上路。
至于欧阳烈那边--唉!就算是皇帝老爷来,恐怕也劝不动他;还是先按兵不动,待苏家那边口风松了些,再集众人之力,力劝少爷。总管王忠一想到欧阳烈一身的好武艺,心中只希望到时欧阳山庄不要横尸遍野就好了。
隔天,欧阳直就领着一些家丁,带着珠宝绸缎等礼物,前往歙县苏家。
苏府占地甚广,除正厅外,其它地方分成八个庭园,分别是容春园、容夏园、容秋园、容冬园、聚春园、聚夏园、聚秋园、聚冬园,园中再分苑、轩、居、楼、阁等。其中苏采颦住在容春园,其母王氏则住聚春园。
由于王氏喜欢安静,聚春园向来是非常宁静的,但今日一反常态,园中难得传来笑声。
「苏夫人,您这庭园布置得简朴清雅,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哪里!是欧阳兄不嫌弃。」
王氏掩口笑了一下。
原来是欧阳直与王氏在聚春园的环秀阁聊天,从环秀阁往外望,满园景色一览无遗,景观极佳,远处青山隐现,园内园外,由近而远,借景生境,虚实相映,真真引人入胜,也可见建园者的一番巧思。
欧阳直也是读书雅致之士,一看这园子雅洁,心里便喜欢,出自诚心的赞美博得王氏满心欢喜。
面对欧阳家的人郑重专程的来赔礼,王氏虽对陈年往事早已不在意,但心里头还是温暖的。毕竟欧阳家有人愿意诚实面对当年的错误,并试图弥补是好事。
王氏心头放宽后,闲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最后是留欧阳直吃午饭,饭后再到聚春园赏花,两人也越聊越开心,聚春园笑声不断。底下的人看夫人这样开心,手脚更利落了,端茶水的、端点心的,忙得不亦乐乎。
此情此景让正巧回来的苏采颦全看进眼底。
娘什么时候谈兴这么高?自爹走后,娘亲谈天的对象就只有她,可与她谈天时,娘从没这般笑过……那男的是谁?苏采颦锐利的眼光紧盯着环秀阁上的男人。
「那就是欧阳山庄的欧阳直,也就是欧阳烈的叔叔。」
旁边的文德说话了。
苏采颦瞧了文德一眼,后者正必恭必敬的低首站在旁边。
「文德,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敢。只要小姐呼唤一声,文德两肋插刀、撕心裂肺,在所不惜。小的只要想起小姐过往的辛劳,就觉得这区区小事……」
「闭嘴!文德,迟早有一天教你闪到舌头!」
苏采颦又瞧了一眼满脸微笑的娘亲,转身便往容春园去。
隔天,歙县一带便传出欧阳山庄的欧阳直亲自到苏府谢罪,希望恢复当年的婚约。此举让苏家母女面上大大有光,地方父老都觉得苏家很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苏采颦还不急着表态。过了几日,地方上又传出欧阳家与苏家的婚事无望了,原因是欧阳家没这个财力娶得起苏家小姐;毕竟苏家已非当年的落魄。
消息传回庐州府欧阳山庄。
「什么?外传我们娶不起苏家小姐?」
欧阳直坐在大厅上,底下又是一堆管事。
「是啊,直爷。外边都在传,就算苏家不计较我们以前退婚的耻辱,依现在欧阳家的情况,也娶不起苏家小姐。直爷,你说这该怎么办?」
总管王忠愁眉苦脸的。好不容易直爷亲自去一趟歙县,见着苏府夫人,两人相谈甚欢,亲事可能有望,想不到地方流言却盛传欧阳山庄穷到娶不起苏家小姐,就算苏采颦有意要嫁,欧阳山庄若撑不起场面,也是白搭……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是苏家说的?」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王忠的焦虑。
「庄主!」
众人一看是欧阳烈,纷纷拱手做揖。
「烈儿!」
欧阳直站起身来。
欧阳烈满身酒味的走进正厅,一屁股就在正位坐下。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
自从知道家人为他提亲后,他心里就老大不痛快,想不到直叔又自己跑到歙县向苏家道歉赔礼!
丢不丢脸啊!欧阳家娶一个媳妇有这么难吗?还要直叔撑着一张老脸去向女人赔礼……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害他这几天拚命借酒消愁。
今日才想回庄里换套衣衫,却在经过正厅时听到总管王忠的话。苏家小姐有这么难娶吗?真是岂有此理!这口气不出,真要教天下人瞧扁了欧阳山庄!
「王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苏家的意思吗?」
「回庄主的话,这只是地方谣传,并不是苏府传出。」
少爷关心这事,好极了!
「我们欧阳家当真娶不起苏家小姐?」
欧阳烈扬了扬剑眉。
「禀庄主,目前欧阳山庄的负债大概是四百五十万两,房产约值五十万两,如果要娶像苏家这种地方首富的千金,怕也得筹个三十万两以上,到时庄内的负债就会到达五百万两银子,加上借贷的利息,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账房王福恭敬的说着。
欧阳烈闻言,心下略略一惊。庄内的负债何时变得如此之多?
「区区三十万两,我们欧阳山庄筹不到吗?」
欧阳烈的经商才能如果像他口气这么大就好了。
「回庄主的话,如果真要筹,也不是筹不到。只是……」
「这不就结了!王福,这事交给你办了。」
欧阳烈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人就转向敬园去了。
「少……少爷的意思是……忠叔,少爷是什么意思啊?是要我们筹钱准备迎娶苏家小姐吗?但少爷对这件事不是很痛恨吗……直爷,依你看……」
王福行事严谨,特别是借钱这方面,他可不敢随意做主,遂转向欧阳直问个清楚。
「王福,你先去筹钱。虽然苏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但可不能让人家认为我们没诚意,迎娶费用先备妥也是个礼貌,如果人家真答应了,我们才不会措手不及。不过我看我还是再走苏家一趟,澄清不实谣言,表示我们欧阳家是有诚意的。」
「直爷说的是,我造就去办。」
王福做揖退下。
「王忠,我不在的几天,庄内就拜托你了。」
「直爷请尽管去,庄内我会打理好的。」
总管王忠拍胸脯保证。
欧阳直点点头,转身入了内厅。
几天后,苏府的聚春园又热闹了一个下午。
王氏一再澄清这不是苏家放出的风声,苏家绝对不会用钱财去衡量别人,请欧阳直放心。欧阳直在苏家做了一天客,等他回到庄内,王福已筹好三十万两放在账房内。
可是过没几天,居然又传出苏家小姐不肯下嫁的消息。因为苏家听说欧阳烈是奇丑无比、脾气暴躁的莽夫,大字不识几个,整天只会喝酒,将庄务搞得一团糟,苏家怕苏采颦所嫁非人,所以已经正式回绝欧阳山庄。
第三章
「直叔!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欧阳烈在苏宅正厅咆哮着。
「烈儿,你噤声点儿。你也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苏夫人嘴里虽说不信,但眼见为真,为了让苏家人安心,你走这一趟是值得的。」
欧阳直劝着脾气刚烈的侄子。
「欧阳兄,又劳你走这一趟,一路上可好?」
一个清雅的嗓音从后边传出。
欧阳烈回头一看,一位长相清秀、举止端庄,身穿丝绸衣裳的女性出现在正厅。
这……这就是苏采颦?嗯……是长得不错,也没有娇贵气。欧阳烈拱手做揖--他出身豪门,基本的礼貌不会不懂。
「苏姑娘,在下欧阳烈。」
这话却引起那位女性一阵脸红。
「烈儿,这位是苏夫人。」
欧阳直赶紧为侄儿介绍。
欧阳烈一愣。这不是苏家小姐?
「欧阳公子真会说话,可见庄内的教导极为严谨。坐啊,就当是自己家,不要客气!」
三人坐定,婢女端来茶水,王氏仔细瞧了瞧欧阳烈--嗯,高大英挺,器宇非凡,身材健壮,不似市井猥琐之流,也没有富家子弟的纨之气,很好!
「苏夫人,今日我带烈儿来拜访,就是要夫人看看,烈儿并非外传的那样。」
「欧阳兄,我知道欧阳家的教导极为用心讲究,欧阳公子怎可能是莽夫呢?想不到今日欧阳兄还专程带着欧阳公子前来,真是让你们舟车劳顿了。」
王氏微微一笑,说话甚是得体。
「哪里。为了表示欧阳家对亲事的诚意,多跑几趟是值得的。苏家小姐秀外慧中,烈儿要是能娶到令千金,那就是烈儿的福气了。」
「欧阳兄,你知道我对颦儿的婚事是赞同的,但最后还是得颦儿点头才算数。偏偏近日颦儿又不晓得在忙什么,整日不见人影,这事儿我也不好信口就答应你。欧阳公子专程跑这一趟,我心下着实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两位留在宅内做客数日,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不用了……」
欧阳烈正想推辞。
「那就有劳苏夫人了。」
咦?直叔怎么……
「欧阳兄,这边请。前一阵子你对我说的那故事还没讲完呢。」
「哦,那个啊!诸葛孔明后来便要手下……」
欧阳烈看两人并肩走着,愉快的谈天,渐行渐远。
什么嘛!直叔要他大老远来歙县,却只是想与苏夫人聊天!这苏家也真大牌,他人都来了,还不肯答应亲事。他就不相信那苏家小姐真的如此难娶!
欧阳烈心性单纯,性子直,遇到困难的事不会退缩,反而越挫越勇。今日他亲自上门求见,没想到苏府仍不愿答应,当下便动了气,一定要定下这门亲事才行。
欧阳叔侄在苏府做客三天,苏府上下尽心招待,还乘马车到歙县有名的古迹游玩,如长庆寺塔、圣僧庵壁画、新安碑园、檀干园,及新建的许国石坊。许国石坊是因许国这个人而建的。许国是歙县人,嘉靖朝的进士,在万历爷跟前讲经论政,颇得皇帝信任,后又因乎定云南乱事有功,才会有这牌坊的建造。许国石坊结构严谨,布局合理,上头还有皇帝老爷赐予的匾额呢!
在宾主尽欢的情况下,欧阳叔侄离开歙县,返回欧阳山庄。
自此,媒婆便忙碌的穿梭于欧阳山庄与苏府之间,希望能促成这门亲事。
时序已入秋,苏家还没点头。
「直爷,与苏家的亲事到底成不成啊?」
总管忧心的说。
「王媒婆说快了。」
「快了?从夏天讲到叶子都落了,现在已入秋,眼看马上就冬天了……直爷,商家会在年节以前讨债款的,上回借的三十万两,三个月利息滚起来,也是相当惊人的。目前庄内的确没能力再背这债了,事情若不快些了结,那……」
「好了,我知道了。我就再跑一趟吧!」
欧阳直爽快的说,倒是总管王忠傻了眼。直爷这些日子来,怕不跑了十几趟歙县,却一点儿怨言也没有。直爷并不是喜欢出远门的人,以前要直爷出门谈生意,他都找尽借口推托,怎么现在为了苏家这门亲事,跑得这般勤快?果真是为了少爷的事,直爷都会尽心做啊!
王忠哪儿知道,欧阳直是要到苏府为苏夫人讲故事呢i「小姐,我这些天都不用上庆云酒楼放话吗?」
文德看了苏采颦一眼,后者正优闲的在容春园的储秀阁斗着鹌鹑。
「文德,不要嚷嚷,这样人家就知道你做坏事了。」
苏采颦仍斗着鹌鹑。
「我?小姐,这明明是妳交代的啊……」
文德苦着一张脸。明明是小姐叫他到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必经之地庆云酒楼放话的啊。
「怎么,你有意见?」
苏采颦美眸略抬了抬。
「小的哪敢啊!只是小姐……」
文德停了下来。
「嗯?」
苏采颦用微扬的语调要他说完。
「小姐,那欧阳家的亲事怎么办?」
「当然是不理他们了。那欧阳家以为只要多上几回我们苏家的门,就可以娶到小姐啊?作梦!」
苏采颦的贴身女婢翠绿抢着回答。
「翠绿!」
文德最受不了这个聒噪的婢女。
苏采颦停止斗鹌鹑,站直身子。
「翠绿,将这鹌鹑提去晒晒阳光,顺便回房里拿件披风来。今日风大呢!」
「是的,小姐。」
翠绿瞪了文德一眼,提着鸟笼走下储秀阁。
看翠绿走远了,苏采颦倚着储秀阁的栏杆,望向满园的秋意。
呵,已经秋天了呢!
「小姐……」
「文德,你觉得呢?」
「小姐,那欧阳家表现得极有诚意,甚至还为了这亲事,咬着牙向钱庄借了三十万两。这几个月下来,怕债务已经超过五百万两了,再这样下去,欧阳山庄恐怕会撑不下去,家破人亡呢。」
文德觑了主子一眼。
「家破人亡?哼!想当初欧阳竞是怎么对我父亲的?让他辛苦经营的欧阳山庄家破人亡一次也不算什么!」
苏采颦柳眉蹙了一下。「搞不好那欧阳烈是丑八怪呢!我娘还要我嫁他!」
「小姐,妳这话就不对了。上次欧阳烈在咱们正厅咆哮,妳还想教我拿扫帚轰他出去,还好夫人及时出现……明明躲在窗后面偷看,还说自己出门了。」
这话说得苏采颦一阵脸红。
「文德,改天我真要用蜡把你的嘴死死的封住。」
「那也得等小姐出阁了再说吧。到时小姐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文德都不会有怨言。目前,小姐还是先想想欧阳家的亲事吧。」
「不嫁!」
苏采颦回得干脆。
「但是,小姐,听说那欧阳直上门上得勤呢!现在他人就在聚春园内。」
苏采颦将眼光从园外移到阁门,柳眉一挑,微笑说道:「文德,我看我们得去聚春园瞧瞧,看欧阳大叔又说什么故事逗我娘开心了?」
主仆二人移步前往聚春园,苏采颦一踏入,便听到娘亲笑着说:「欧阳兄,你可真是见多识广。你那侄儿是否也跟你一样呢?」
「苏夫人,烈儿自小喜欢到处游历,见闻自然比我多。要是夫人想听,我再带烈儿一块儿上府拜访。」
「不用,不用。庐州府离歙县还有一段路呢,不好老叫你们过来,挺劳师动众的。」
「苏夫人客气了。若是烈儿真能娶了令千金,也就是夫人的女婿,常上门走动是应该的。」
「欧阳兄,这门亲事我不是不答应,只是颦儿那边……」
「娘!」
苏采颦现身在聚春园的花径小道,用甜甜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娘亲。
「啊!颦儿,妳来得正好。快见过欧阳山庄的欧阳大叔。」
王氏热络的招呼。
「欧阳大叔,颦儿有礼了。」
苏采颦福了福身。
「啊,免礼、免礼。」
欧阳直忙起身回礼。
苏采颦第一次正眼看清楚欧阳直--嗯!是个相貌端正的谦谦君子。难怪欧阳家做生意会赔钱,他根本不是做营生的料子!她打滚商界十余年,阅人无数,光看一个人的相貌,就知道这个人大约的个性、经历。
「颦儿,妳来得正好。娘前些日子同妳说欧阳家的亲事,妳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采颦看了自己娘亲一眼。这到底是她的娘,还是欧阳烈的娘啊?怎么她身边的人都往欧阳家那边靠呢?连文德也是,就巴不得她快些嫁掉。
「娘,妳怎么在欧阳大叔面前问呢?教我怎么说啊!」
苏采颦故做娇羞状。
「啊,苏姑娘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要真的不愿,欧阳家也不敢勉强,只能说烈儿没这福分。要是真有什么要求,也好早点告知,让庄内可以先行准备。」
欧阳直这话说得不卑不亢。
苏采颦心内赞许,果然自己没看错人,欧阳直是个君子。
「嗯……那……欧阳大叔,我就直说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直说无妨。」
「是这样的,采颦从八岁起便注意营生事业,好不容易今日略有小小的成就。采颦之所以这么努力,全是为了我的娘亲。欧阳大叔,你是知道的,我娘自从我爹走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采颦从小就有个小小的心愿……」
苏采颦停了下来,看了欧阳直一眼。
「姑娘直说无妨。」
苏采颦嫣然一笑,「采颦自小的心愿是如果有朝一日要出阁,想将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产全数留给娘亲,以保障我娘亲的晚年生活。」
「颦儿!」
王氏一听,差点昏倒。哪有女孩出嫁不带嫁妆?那是要惹人笑话的!
「苏姑娘是说不带嫁妆出阁?」
「正是。」
欧阳直也没有太惊讶,想了一下,「苏姑娘可否容我回庄内与家人商量?」
苏采颦笑了一下,「自然是要商量的。不过看在欧阳大叔是谦谦君子的份上,采颦也将话讲开了。如果欧阳家不愿意,我们苏家是绝不会有任何疙瘩的。欢迎欧阳大叔常来歙县,与我娘讲话解闷,苏府上下一定尽心招待。」
完了完了!这下小姐肯定是没人要了!哪有二十岁的姑娘要出阁不带嫁妆的?平常人家多多少少总要意思一下,更何况小姐是歙县首富耶!
欧阳家一定会回绝的--只要不是疯子的话!
偏这欧阳烈就是疯子。
婚期定在大年初一。
欧阳山庄上上下下忙着庄主欧阳烈的婚礼及过年节庆,但在总管王忠及账房王福的脸上却感受不到喜气。
「福叔,当初是你提这主意的,你看,现在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向钱庄借大笔银子娶苏家小姐,苏家小姐却连嫁妆都没有,这不是赔本生意吗?」
「唉!我当初的意思的确是想苏家小姐会带来百万陪嫁解决庄内的问题,没想到苏家居然会开出不带陪嫁的条件。我也在少爷跟前反对了,因为没了陪嫁,娶苏家小姐的目的就消失了。但少爷……忠叔,你也听见了少爷是怎么说的。」
王忠回想庄主的怒气,仍忍不住颤抖--「直叔上苏府提亲好几回了,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欧阳家想与苏家联姻,今日因苏家说没有陪嫁,就想回绝这门亲事,逭不是摆明了我们欧阳家是以钱看人,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吗?欧阳山庄丢得起这个脸吗?该死的!
「天下当我欧阳烈娶不起苏家小姐吗?不管她是圆是扁,还是缺了鼻子少了眼睛,事到如今,我欧阳烈是娶定她了!都是你们搞出来的!」
要是目光能杀人,山庄内的一干管事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王福自那一天起就食不下咽。婚事让庄内的债务直逼五百万两,如今苏家小姐又没陪嫁,看来他恐怕要跳河自尽以谢罪了。希望少爷不要捞起尸体鞭尸才好。
唉!
「小姐,加件外衣吧。天冷呢!」
翠绿小声的说着。
小姐又在发呆了!自从欧阳山庄来下聘后,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活泼快乐的人一下子变得很沉默,还经常叹气。是因为要出嫁的关系吗?
对,就是因为要出嫁的关系。原本苏采颦认为欧阳家绝不可能接受她的条件--他们要的是钱,现在没了陪嫁,欧阳山庄自然没有联姻的理由。想不到欧阳直回去没几天,庐州府那边就派人来下聘,她娘还一直夸欧阳家果然有诚意,不像以前一样见利忘义,高兴得很。
哼!她倒希望欧阳家继续见利忘义呢!
难怪欧阳山庄会债台高筑。老是做赔本生意嘛!
唉!这下失算了。怎么办呢?
给他们一大笔钱,教他们退婚?
不成。再来一次退婚,娘一定会自杀。
她扮成男装,逃婚?
不成,歙县首富苏府丢不起这个脸。
假装自杀,教娘去退婚?
不成,娘会把她的尸首送到欧阳山庄,还说生是欧阳家的人,死是欧阳家的鬼之类的八股话。
找欧阳烈,告诉他这是赔本生意,教他不要娶她?
不成,那跟退婚没两样,娘会受不了的……
哎呀!想得头快炸了,谁来帮帮她啊!她不想嫁啊!
她纵横商场十余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偏今个儿这事让她伤透了脑筋!眼看婚期逼近,她越发心慌!
「怎么?小姐又在叹气发呆啊?」
文德小声的问翠绿。
「是啊!今个儿一早就坐在凉亭里发呆,一直到现在呢。」
翠绿难得小声说话。
「妳先下去。我与小姐谈谈,或许能使她开心些。」
「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翠绿依言悄悄退下。
文德看了苏采颦一眼,不发一语,恭敬的站在旁边。
苏采颦知道文德来了,见他许久不讲话,这倒稀奇了。「文德,有什么事?」
「小姐心情不佳,文德不敢多言。」
「到底是什么事?」
苏采颦心烦,口气也跟着不好。
「小……小姐,夫人请小姐过去,试……试穿……」
文德不敢再说下去了。
「嫁衣?」
文德点头如捣蒜。
「不穿、不穿、不穿!烦死了,我根本不想嫁!可恶!」
「小姐,不要生气了。再三天就要成亲了,生气也于事无补啊!这些天来,小姐几乎天天发脾气,要不然就是发呆叹气,饭也没吃几口,身体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这样子嫁到欧阳家,那欧阳烈看了,还以为我们这边是穷到舍不得给妳一口饭吃呢!」
文德的本意是想逗苏采颦开心,想不到苏采颦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身体颤了一下,低语:「我的身体……」
欧阳烈会接受这样的身子吗?
不是完美无瑕的身体……
文德惊觉自己失言,「小姐,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必去想它。那也不是妳的错啊!」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苏采颦已全然无心与文德谈话。「文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口气中尽是烦躁。
「是!」
文德依言退下。
该死!干嘛没事多嘴?这下子小姐又要失眠了……该掌嘴!文德离开容春园就赏了自己几个耳光。
江南娇娘子 2长夜漫漫 孤枕难眠多么希望妳在身畔 填满我空虚的胸怀
第四章
欧阳烈迎娶歙县首富苏采颦是地方上的盛事,大家都知道欧阳家为了这桩婚事是尽心尽力,就算没有陪嫁也要娶苏家小姐,够义气!而苏家也一洗多年前被退婚的耻辱。
当天苏府贺客盈门,亲朋好友都向苏夫人道贺恭喜,说她好福气,挑了个好女婿,让王氏脸上有光,面子十足。迎亲队伍足足绕了歙县一圈,才往庐州府欧阳山庄行去。
欧阳山庄贺客更多,热闹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拜堂结束,头戴凤冠、身穿大红嫁裳的苏采颦被送入微德居,坐在床榻上,新郎欧阳烈还在外面应付宾客。
坐在床边的苏采颦满心气愤。娘亲今个儿一早就将自己的女儿往外推,还笑成那样……可恶!难道她不知道欧阳家债台高筑吗?将女儿嫁给穷人家,还笑成那样!
前一天当她与娘亲说要逃婚,她那从不懂生意的娘居然说做生意首重信用,婚姻虽不是买卖,但今日苏家要是逃婚,失信于人,日后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如何相信苏家!为什么娘亲一遇到婚嫁之事,头脑就清楚起来了?平日与她讲营生的事,她听没两句就睡着了。
连最亲近的人都这样,她真是无语问苍天。不过她苏采颦也不是认命的女子,昨晚一夜没睡,终于让她想出一个好法子了。
「小姐,妳还好吧?」
翠绿见小姐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床沿,担心的问。
「没事。翠绿,妳先退下吧!」
「是的,小姐。」
偌大的微德居只剩苏采颦一人,龙凤喜烛燃烧着,将房内照得明亮。
过了许久,房内一直没动静,她心想怎么这么久欧阳烈还没进来,便顺手把大红头巾扯下--「啊!」
苏采颦惊喊出声。
房里有人。那人就坐在离床很近的紫檀圆椅上看着她。
是欧阳烈!他……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看了她多久?数个疑问在苏采颦心中一闪而过。
欧阳烈早就无声无息的进房,坐在椅上,犹豫着要不要掀头巾。什么样的女子能在十几年内成为地方首富?如今她就坐在他面前,二十岁才嫁人,搞不好真的是缺了鼻子、少了眼睛……他想着想着,不觉夜已深,春宵也过了一半。他正想认命,闭着眼掀头巾算了,没想到新娘子自己掀了,他吓了一跳!
两人对望--好美!她不但没缺鼻子眼睛,相反的,还相当标致。瓜子脸,丹凤眼,大小适中的红唇,光滑细致的肤质,没有十几岁的青涩,却有着二十岁的自信,从她那双坚毅的眸子看得出来。
嗯!他与那天在正厅上看到的不大一样,更英俊了。身穿大红蟒褂的他显得器宇非凡,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她从他眼中看到一抹惊艳。
是因为她吗?
四目交流,房内没人讲话,一股奇妙的气氛围绕在两人之间。突然,欧阳烈站起身来,苏采颦才如梦初醒,正要说话,却发觉有一双大掌将她的凤冠拿下,接着大手解着她的火红嫁衣。
苏采颦一惊,忙向后退,低声喝斥:「欧阳烈,住手!」
欧阳烈闻声果然住了手,挑眉看着她。「我是妳的新婚夫婿,妳只可叫我的名,不可连名带姓的叫我,清楚吗?」
呸!还没跟她圆房,就端起夫君的架子来?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是的,相公。」
苏采颦很假装的浅笑了一下。
这一笑又让欧阳烈失了魂。
苏采颦见他不说话,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你娶我是不得已的,因为你一直想跟喜欢的姑娘成亲,可惜到现在还没出现,这次迎娶我是因为欧阳山庄丢不起这个脸……我知道你很委屈。」
欧阳烈沉默地看着自己刚进门的媳妇。她讲得没错,他是很委屈!
看他不搭腔,苏采颦又继续讲着,「至于我呢,我也不想嫁你,是我娘硬逼我嫁。既然你我都不是自愿的,我们何不打个商量?」
天啊!有人在洞房花烛夜讲这个的?这女人疯了吗?
「什么商量?」
话一出口,欧阳烈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女人疯了,怎么他也跟着疯了?
「我们可以当挂名的夫妻,我帮你解决欧阳山庄的债务,债务一解决,你就给我一张休书。我回歙县后,你可以去寻找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我娘也不会逼我再嫁,两全其美。」
这女人真的疯了!哪有女子亲自要求要休书的?这样以后谁敢要她?
「如果妳被休了,不怕以后没人要?」
「我只想过自己平静的生活。奈何在传统下,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如果一直待在家里,一定会被我娘念到耳朵长茧,倒不如出嫁后再被休,这样她就没话说了。何况被休的女人是绝不会有人要的,我可以一辈子过我的平静生活。你意下如何?」
欧阳烈也算是阅历丰富,可从没听过女子有这种论调的,这苏采颦果非普通人。但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采颦怕他不答应,还加强语气,「休了我之后,你就可以去寻找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这样不是很好吗?」
「妳没有陪嫁,要如何解决庄内的债务?」
欧阳烈才不信她。没了丰厚的陪嫁,一个弱女子要如何解决百万两的债务?那可是天文数字啊!
苏采颦抿嘴笑了一下,「那你是答应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不答应的。一来庄内的债务可以解决,二来你可以跟喜欢的女子成亲,三来也可以算是帮我一个忙。有这么多好处,你不会不答应的。」
苏采颦强自镇定的笑了一下,其实她真怕欧阳烈不答应。
「我也可以让妳成为我名实相副的妻子。」
欧阳烈不怀好意的笑了,「妳成为欧阳山庄的当家主母,当然要设法解决庄内债务,这样我也没什么损失啊!」
喝!这欧阳烈脑袋怎么突然灵光起来了?要是用在经商上,欧阳家根本不会落到这种田地。好脑袋不用在营生上,专用在对付女人上,无耻!
「你要这样做,我也没意见。但我从小就被灌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观念,所以一旦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我就会变成那种无才便是德的妇女,什么债务啊、生意啊,我都会忘得一乾二净,欧阳山庄的负债恐怕也撑不到明春了,到时我们就做个落难夫妻吧!」
欧阳烈听了,剑眉微蹙。
「而且,我是个标准的妒妇,绝不会让丈夫娶妾,就算你以后看上眼的女子,也不能进欧阳家的门。这样你愿意吗?夫君!」
苏采颦不疾不徐的说着,显然前一晚早打算好了。
欧阳烈的眉头更紧了。
「如何?咱们击掌约定吧!」
苏采颦笑吟吟的说着。
见欧阳烈仍不讲话,苏采颦激他,「怎么,不敢啊?」
欧阳烈的性子就是经不起激,「击掌就击掌!」
来不及思考,欧阳烈伸出大掌,与苏采颦的小手拍了一下。
这一拍,他就后悔了。那掌心接触到滑腻的玉肤,柔软的触感直窜入他心里去。
「好!欧阳烈果然如外传的豪爽!」
苏采颦见商议成功,眼角皆是笑意,双腮泛红,高兴极了。
美人如花,看得欧阳烈心里后悔极了。
「相公,你人较高大,大床就让你睡,我就在躺椅上将就一下。改天我再教下人抬一张小床来供我歇息。」
苏采颦目的达到,对欧阳烈也叫起相公来了。
看着苏采颦兴高采烈的在躺椅躺下,欧阳烈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从没有女子如此疏忽他,甚至不想与他同枕共眠。不管是青楼乐妓或是良家小姐,一看到他高大俊挺的外型,都巴不得黏着他,一心想嫁进欧阳家。偏这苏采颦欧阳家举债迎娶她,她还心不甘情不愿,新婚之夜就来个商议挂名夫妻,现在还不屑与他共枕!
欧阳烈心中怒火大起。该死的!都是王忠那一群管事惹出来的!
天刚破晓,欧阳烈起床,苏采颦已不在房内。
一想起昨夜,欧阳烈就满肚子气。最后他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昨晚残留在掌心的触感让他睡不安稳。
「武靖!武靖!」
欧阳烈没好气的叫着。
「是的,少爷!」
武靖是欧阳烈身边的护卫随从。但欧阳烈本身武艺极好,根本不需要护卫,所以武靖与一般的随从没啥两样。
「苏……咳!夫人呢?」
「回庄主的话,夫人天还没亮就往账房去了,交代小的要好好伺候庄主。庄主,早膳已备妥,要在微德居用膳吗?还是嘉善阁?」
咦,没有声音!武靖一抬头,哪里还有庄主的踪迹?
欧阳烈一到账房门口,就听见苏采颦与王福等管事的对话。
「夫人,孙老板那边恐怕不好说话。咱们已经积欠药材费十几万两了,再要铺货,恐怕没这般容易。」
「福叔,你就说是欧阳夫人要的,孙老板绝不会有第二句话。」
欧阳烈看着容光焕发的苏采颦,一时之间呆住了。她比昨晚更美了!怎么回事?
「庄主!」
苏采颦身边的文德眼尖,看见站在门外的欧阳烈,先喊了一声。
「庄主!」
其它的管事仆役齐声喊。
「相公,你来了。」
苏采颦甜蜜的叫着。
「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欧阳烈从没进过账房,一看账房一堆人围着他的新婚娘子,心里居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禀庄主,夫人……」
王福正要应话。
「相公,你饿了吧?我好饿,我们去用早膳吧!」
苏采颦嗲声说着。
「哦,好!」
欧阳烈不由得应声。
苏采颦递给欧阳烈一个甜美的笑容,拉着他就往外走,临走还回过头来,给王福一个眼色,意思是赶快照她说的去办。
庄主夫妇走后,账房内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夫人果然不同凡响,面对欧阳家庞大的债务,一下子就点出问题症结所在。自己有打过天下的,就是不一样。」
「通常在商场上打滚,不免会有些市侩,但我们夫人人长得美,气质又好,完全不像是经商的人。」
「太好了,欧阳山庄有救了,咱们不用去市集摆摊了,阿弥陀佛!」
「福叔,夫人虽没有陪嫁,但她的人就是无价之宝啊!还好少爷娶了她,我们有救了!」
总管王忠天没亮就被挖起来,说是夫人召见;他本来还不信呢,没想